班上大部分人的年齡都在17、8歲的年齡, 都逐漸成年。只有蘇夢縈最小, 現在也才16歲。

這時的民國依舊保留了一些習俗。比如說女子的成婚年齡依舊偏小, 尤其是越貧窮沒讀過書的女孩兒，出嫁的時間就更早, 有些十三四歲就穿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 被媒人蓋一張紅色的喜帕, 就這樣去了夫家。而唯一的裝扮估計就是頭上的一朵紅花, 或者一截紅頭繩而已。

反倒是讀過書識過字的女生，能嫁得晚些。留過洋的小姐們更是二十好幾再嫁。

王靜雅家裏雖是小康的裁縫，但也是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訂了親, 原本十六歲的時候就應該成親的，是王靜雅求她爹，剛好未來婆家在準備大兒子的婚事，再辦小兒子的稍微有些騰不出手, 所以才晚了兩年。

過了生日後王靜雅就是成年人了, 而大家也剩半年的時間就會畢業。有些小夥伴會繼續進北平附大讀書, 還有一些則打算出來找個輕松的工作, 中學的這些知識，足夠去一些洋行、工廠做個文職了。就是錢少些, 但也足夠了。

而還有些小夥伴則是回家備嫁。

明明現在都還聚在一起。一起學習, 一起吃午餐, 煩惱明天的課業，閑暇之餘八卦一下某某女生的新發型，羨慕一下隔壁班穿了一身紡紗質洋裝的姑娘。或者講講逗趣的事。

但這些話題裏也開始夾雜著‘以後’的迷茫和困惑。就像畢業前夕都會對渺茫的未來感到莫名的仿徨大學生們。

即便現在還在一起, 但交談的東西已經是彼此不同的人生軌跡了。

就算還有半年的學業，但王靜雅也已經提前跟蘇夢縈說過也許她不會繼續讀這半年了，因為她想用這半年的時間去找點兒事做。

“我讀這麽多的書，要是從來沒出去工作用過，就嫁給別人從此洗手做菜肴，就實在白讀了。所以啊……我一定得試試。”

說這話的時候，王靜雅的眼裏有星光和堅韌，讓蘇夢縈莫名感動。

曾經明明有些怯懦的王靜雅，現在也勇敢的打算踏出第一步去嘗試和挑戰，實在不能不讓她心生觸動。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蘇夢縈花了大價錢送她‘七色香’的原因。不過她打算私下提前送，這樣就避免了自己的禮物價格上太過昂貴讓其他小夥伴有不好的想法。等周五的時候就直徑去王靜雅家赴約就是了。

到時候拎點兒小點心就當是‘生日禮物’了。

這樣想著，所以周一的時候蘇夢縈就將‘七色香’放進了書包裏，決定放學的時候找機會給王靜雅。香格的掌櫃很用心，送了蘇夢縈一個木質的盒子來做包裝盒，底部還有一小暗格，往裏一按就會彈出一個小抽屜，抽屜裏有把一指長的小梳，上面還專程讓蘇夢縈寫了賀詞後，馬上讓店裏的工匠模仿著雕了上去，字跡微妙微翹。

不過蘇夢縈的字卻逗笑了宋意，原因是她有個特別的習慣。當遇見‘乚’這個部首時，蘇夢縈總會在不經意見收筆前再往裏彎上那麽一小圈兒。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卷著尾巴的小貓。

這次也不例外，‘祝：靜雅心想事成，生辰快樂’幾字，‘祝’字最後一筆就卷兒的尾巴。莫名的讓人覺得萌噠噠。

就連刻畫工匠都在宋意笑話蘇夢縈的時候，笑著問了一句‘小姐，要不咱在最後畫只小貓兒’。

然後。面無表情死魚眼的蘇夢縈就答應了。

中午午餐時間，依舊是和自己的‘霸霸’小夥伴兒們一起度過的蘇夢縈和大家說說笑笑的回到教室。將洗幹擦幹的便當盒重新放進小花布的便當袋裏，再放進書包裏時，臉上的笑意一僵。

皺眉仔細將書包翻找一遍後卻真的沒找到。不由臉上變得難看了一些。

“怎麽了夢縈？”蘇夢縈的表情變化和舉動小夥伴兒們都看在眼裏，依逐漸收了面上的輕松神情，從自己位置上起身朝她聚攏，不太確定的問，“……是什麽東西掉了嗎？”

蘇夢縈暫時沒說話，又找了一遍確定沒有後才擡頭看向小夥伴，最後視線停在王靜雅臉上，微微苦笑，“靜雅，原本想送你的禮物不見了。”

“啊？”小娟兒驚訝的輕叫了一聲，“是來學校的時候掉了嗎？還是你其實忘在家裏了？”

“沒有。”蘇夢縈搖搖頭，“剛才午休之前我還摸過的。”頓了頓，“那個時候還在。”

“天吶！”小夥伴之一捂著嘴，“難道是有小……”偷。

後面一字沒嚷出來，但也已經是那個意思了。

“夢縈，你再找找。這罪名很大的。”王靜雅替蘇夢縈著急，但同時也擔心蘇夢縈不小心冤枉了人就不好了。

這年頭，名聲可比後世值錢百倍。甚至有些人家就因為聲譽被損從世交變成世仇的也不是沒有。

蘇夢縈聽了，覺得王靜雅說得對，也就抿抿唇將書包裏的東西一件件往書桌上放，這舉動自然惹得同樣結束午休時間，陸續回教室的其他同學的側目。其中就包王絲娜他們的。

等將東西全部碼放整齊在桌上後，蘇夢縈就站起身抖了抖已經空無一物的書包才重新看向小夥伴，表示東西已經全部拿出來了。

小夥伴們面面相覷，又仔細幫忙看了桌面上的東西後，確實沒有找到任何包裝得疑似禮物的的物件。

“東西貴嗎？” 小夥伴問。

“還好。”蘇夢縈想了想，“就是不太容易再買得到一樣的。”

因為離開的時候，香閣的掌櫃有提過，所以蘇夢縈才有這樣的回答。

“蘇同學。”旁邊終於有班上其他同學看出些端倪，走了過來，“需要幫忙嗎？”

“嗯。”蘇夢縈點點頭，頓了頓後才開口，“我覺得我東西被偷了。”

‘偷’字出口，教室一片嘩然。

愉悅哼著小曲的朱麗燕，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教室門口的。

看到教室裏這陣仗，她下意識的準備想後退一步，但卻被身後突然傳出的聲音阻斷——

——“怎麽回事？”

久違的高立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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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你東西被偷了？”

教室裏一片安靜，已經是快要結束午休的時間，所以班上的人現在都已經到齊了。大致上了解了來龍去脈的高立冉因為這個‘偷’字皺了眉頭。畢竟這個罪名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將是一輩子洗不掉的汙點。

甚至嚴重些連整個家族都要跟著蒙羞的地步。

“剛才已經給您說過了高學長。”蘇夢縈現在心情有點煩，加上她和高立冉相處一直不是很和諧，所以現在聽他這樣猶如廢話一般的重覆，實在是沒多少耐心和心情。

東西對她來說真不貴。但丟東西的心情卻是一點都美好不起來的。

已經坐回位置上的朱麗燕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拍著書桌站起來看著蘇夢縈，“蘇夢縈，人立冉哥是在幫你，你什麽態度啊。”

“估計你丟東西的時候態度指不定有我好。”蘇夢縈實在不想搭理朱麗燕，刺了她一句。

“你！”朱麗燕語塞，隨即又理直氣壯的直著脖子，“不就是幾塊錢的東西嘛，你……”

話還未說完，就在旁人聽見‘幾塊錢’幾個字時因為金額倒抽了一口涼氣，而王靜雅的臉上更是又感動又的覆雜的看著蘇夢縈。嘴動了動，卻一句話沒出口。

而打斷朱麗燕的，是蘇夢縈的突然出口。“等等。”

蘇夢縈看著朱麗燕，“……你怎麽知道是幾。塊。錢？”

一字一句，班上人竊竊私語，而一直坐在一邊沒什麽表情的王絲娜也看向朱麗燕，眼裏透著不確定和輕蔑。

高立冉的臉上更是帶了鐵青色，看向瞬間眼神有些慌張的朱麗燕，“麗燕？”

畢竟是世交，他作為一個兄長也不能對朱麗燕完全坐視不理。

“你們剛才不是在說幾塊錢嘛，我就聽見了呀？”朱麗燕直著脖子嚷嚷。但周圍看她的眼神更是帶上了更重的不信任和懷疑，看得朱麗燕心驚膽顫得很。

蘇夢縈輕嗤一聲，看著朱麗燕繼續一字一句，慢條斯理，“我只說過價格還行，卻從未說過具體多少錢。”

頓了頓後蘇夢縈雙手環肩，腳三七站，微微偏頭好整以暇的看著朱麗燕，有些痞氣又些壞，“……你是怎麽知道多少錢的？”

“我……”朱麗燕語塞，看看周圍越發懷疑的目光後大喊一聲，“我懶得理你們這些血口噴人的小人！”說完，就在高立冉一聲明顯攔不住喊了一聲‘麗燕！’的斷喝中往教室門口沖。

還未到門口，手被從背後抓住，一回首就看見拉住自己的是蘇夢縈，氣得腦子一片空白，朝臉上帶了點笑正挑眉說著“朱麗燕，沒說清楚之前……”的蘇夢縈一巴掌揮去！

“啪！”一聲。

這巴掌甩得過於響亮，響亮到教室裏的所有人都在這一瞬間楞住了。

就連被一巴掌甩偏了頭的蘇夢縈……也楞住了。

……從小到大，蘇家上下，就連蘇爹都沒動過自己一根手指頭……今天卻被她朱麗燕打了？

打——了？？？？！！！！

朱麗燕這巴掌打得她自己手都微微發麻，用力甩著另一只被蘇夢縈抓住的手，聲厲內荏的尖著嗓子喊著，“放開我！你這個小婊……”

——“啪！”

一耳光直接扇偏朱麗燕的臉。

在她正懵的時候，手上使力讓她正了臉看過來的時候，另一巴掌再次大力的掄下去！

——“啪！”

聽得旁邊的人都忍不住一陣臉麻。

這還不算完。蘇夢縈一腳踢向朱麗燕的胯骨處，手一松就讓她飛了出去。

這時才頂著同樣被清楚印了五指印的臉睨視在地上滾了兩圈，兩邊臉都頂了五指印的朱麗燕，那雙平時顯得可愛的小鹿眼此刻卻明亮到近乎透著刀鋒。

“我說過吧？”蘇夢縈睨視著地上的朱麗燕。

“你再嘴裏不幹不凈，我就不僅僅是踹桌子了。”恥笑，“你以為我是說著玩兒的？”

“蘇夢縈！”

背後傳來呵斥聲，然後是從蘇夢縈身邊快速刮過的身影，快到掠起蘇夢縈細軟的發。

高立冉一邊攙扶起躺在地上哭的朱麗燕一邊怒視蘇夢縈，“你怎麽可以下手那麽重？！”

“哦。我蘇家的家教沒有一條是別人打了我，要輕輕還回去的。”蘇夢縈用小指掏掏耳朵，吊兒郎當倨傲得很。

“你！”高立冉氣得說不出話。

“立冉哥……我要叫警察廳的人抓她……”朱麗燕在高立冉的攙扶下站起身，靠在他身上，伸出左手朝蘇夢縈用力一指。

話音未落，一個盒子從她的袖袋裏飛了出來，跌落在地，滾了幾圈後才終於停下來。

——“七色粉”。

蘇夢縈看著地上的蜜粉盒吹了聲口哨，可惜不會吹，沒聲音發出來。不過這一點不影響她臉上似笑非笑的戲謔表情，看著一臉鐵青的高立冉，和面色蒼白的朱麗燕。

“剛才誰要叫警察來著？趕緊叫。不叫我就要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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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動靜不僅僅是自己班上的同學，就連其他班級也聽見了動靜出來圍觀，互相耳語馬上就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朝朱麗燕指指點點，臉上神情很是不想與之為伍的鄙視。

而高立冉剛才就已憤怒甩開朱麗燕，微側著身生悶氣了。

至於蘇夢縈，小夥伴正打濕了自己的帕子幫她冷敷被朱麗燕打了一巴掌的臉。

朱麗燕那巴掌可不輕，實打實的揮在了蘇夢縈的臉上，小姑娘又皮膚嬌嫩，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已經紅裏略帶青紫和紅血絲了。

看得人很是心疼。

“不是！不是！”朱麗燕撲過去把地上的‘七色粉’抓在手裏，看著周圍的人。臉上露出委屈和被冤枉的神色，眼裏含著淚，夾雜著哭音對周圍的人一遍遍的解釋，“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是我自己花錢買的！你們相信我！”

她的聲音太過淒厲悲慘，還真讓原本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同學們慢慢止住了動作。

就連高立冉也重新扭頭看向她。眉頭微皺。

而朱麗燕的話還在繼續，“你們想想！你們想想！我朱家在北平也算大戶，難道我會買不起一盒香粉嗎？立冉哥？立冉哥！！”見高立冉看著她後，朱麗燕又指著蘇夢縈沖眾人說，“她呢？她蘇夢縈就是個旁聽生，你們認為她買得起這東西？她是旁聽生啊！成績一向不好，總是掉車尾的！你們相信她的話不相信我的嗎？”

周圍人又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但明顯已經有不少人又在心裏偏向了朱麗燕。氣得蘇夢縈身邊的小夥伴們直跺腳，紛紛指著朱麗燕罵。

“朱麗燕！你說這些也不臊得慌！”

“就是！我聽你在這裏胡說八道！呸！”

一人一句，卻沒什麽章法，和從小在宅院生活的朱麗燕比起來，實在太弱。被她一句話就憋得重新截然而至了。

“好！”朱麗燕點頭，大聲說，“你說這個是你們的！證據呢！？難道就憑你們一張嘴嗎？憑你們……人多欺負人少嗎？”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朱麗燕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

看得蘇夢縈是分外佩服。甚至氣笑。

“朱麗燕。”蘇夢縈看著朱麗燕，上下打量了一番後嘖嘖搖頭，“真是可惜了你的急智，以及顛倒黑白的能力了。”頓了頓後一字一句的盯著她說，“你怎麽不去登臺唱戲？肯定能成名角兒。”

“蘇夢縈。”高立冉在一邊低呵。

扭頭就被蘇夢縈一個瞪眼給憋了回去。“高立冉！少特麽覺得叫你聲學長就把自己當根兒蔥了。”蘇夢縈煩死高立冉了。

“你！”高立冉氣。

“我什麽我！”蘇夢縈微仰著下巴瞪回去，隨即掛著冷笑看著高立冉，“是非不分，黑白不明，你不是眼瞎，是腦子就不清楚。”

炮轟完畢後懶得看高立冉的表情，扭頭看向朱麗燕，“朱麗燕，說你蠢你還不信。你知不知道這個盒子下面有個暗格，裏面有我寫給王靜雅的祝福語？”

朱麗燕聽了，下意識的就想將手上的粉盒往身後藏，但才動又重新直著脖子，神情閃爍，嘴唇輕抖的犟嘴，“你少胡說八道！”

“是不是胡說八道讓你身邊的人試試不就知道了？”蘇夢縈說完，重新施施然看向高立冉，挑釁的挑眉，“怎麽？高~學長，要不要試試？”

高立冉聽了，鐵青著臉抿著唇從朱麗燕手裏強硬的拿過粉盒，不顧朱麗燕一聲聲哀求的‘立冉哥’。

“往裏按。”蘇夢縈提醒，圍成一圈的其他人墊著腳尖，像看個真切。

‘咯噠’一聲。暗格打開。

朱麗燕在眾人真相大白的‘哦~~~’聲中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高立冉慢慢的拿出那把小梳子，低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蘇夢縈的話卻慢吞吞開口，“梳子上寫了‘祝：靜雅心想事成，生辰快樂’幾字。……現在。”

蘇夢縈眉毛一挑。

“可以叫警察了嗎？……嗯？”

周圍說什麽，朱麗燕又哀求了什麽高立冉現在都聽不清了。

他現在的關註重點全在那邊梳子的字上。

在那個‘祝’字的最後一筆尾巴上。

——這是‘蘇先生’的字跡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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